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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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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清目秀的少年筋疲力尽地在山月城北方境内停了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那样一个少年背着剑站在一处山峰上长久地向着那样一座南方之城张望着。

陆二总觉得他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少年一样。

是在岭南九峰吗?

陆二很是认真地回忆着,只是大概确实想不起来了,只是看见有一些眼熟。

既然或许见过,那么自然有可能是岭南逃出来的剑修。

这样的想法,让少年心里突然便有些激动了起来,背着溪午剑,一路向着那样一处山峰跑了过去。

知水少年一路从东海赶回来,早已经心力交瘁,否则他大概也可以驾驭着剑意飞上那么一段距离。

山月以北的山,因为毗邻流云山脉的原因,或多或少地也带了一些云雾。

等到少年穿过了那些云雾跑上那座山头的时候,那个少年剑修却是已经消失在了那里。

陆二一度以为是自己过于疲惫,而产生了这样奇怪的幻觉。

只是当他垂头丧气地打算继续向南而去,去看一眼被山月阻拦了下来的战火的时候,却是突然瞥见了远处的山道上,有着一个身影正在踽踽独校

陆二有些惊喜地向着那边挥着手,叫喊着。

“师兄!师兄!”

那样一个少年的身影或许正在走神,并未听见寂寥的青山里少年的呼喊声,陆二有些焦急了起来,生怕错过了那样一个岭南师兄,也不知道以后要去哪里探听岭南的消息。

于是少年情急之下,祭出了身后的溪午剑,虽然疲倦,但是少年大概依旧有一剑之力。

那柄来自草为萤剑湖的长剑,摇摇晃晃地穿过了山间的云雾,落向了山道上的少年。

至此那个顶着瓜皮头的少年终于回过了头来。

一剑斩落了陆二的溪午剑,而后那柄摧折了剑锋的剑,带着极为凌厉的剑意,倏然之间穿破了云雾,停在了少年身前一寸。

陆二显然也吓了一跳。

不过很显然,那样一个少年同样是吃了一惊。

所以本以为是遇见了偷袭的少年,在看见了身后那个不过十二岁的焦急少年的模样的时候,却也是匆匆止住了剑去之势。

那些被剑意破开的浅淡的云雾中的剑痕正在缓缓弥合。

胡芦沉默地看了少许,而后收回了剑来,走向不远处,弯腰捡起了少年的剑——本以为只是一柄寻常之剑,只是胡芦在握住那样一柄剑的时候,剑上却是流转着令这个少年极为惊悸的剑意,他匆匆握住,又匆匆松开来。

那些剑上的剑意正在缓缓散去——一如远处那个少年很是惊慌的情绪渐渐平息一般。

胡芦静静地看着那柄被自己插在一旁道上的剑,剑镡有名,为溪午。

只是这样一柄剑,在过往的时候,他却从没有听过。这自然不由得让胡芦心中产生了一种某个隐世剑宗正在出世的念头。

胡芦在那里等了很久,才终于等到了那个虽然长得极为俊秀,只是显然经过了漫长的跋涉,面容很是憔悴的少年走了过来。

“抱歉,方才一直在叫师兄,可是师兄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

陆二走了过来,从山道边拔出了自己的溪午剑,而后执剑向着胡芦行了一礼。

“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胡芦默默地看了面前的少年许久,只是摇了摇头,而后继续向前走去,平静地道:“有事吗?”

陆二抱着溪午跟上了胡芦的步伐,低着头轻声道:“师弟我是岭南白剑宗的陆二,想要问一问师兄,不知岭南剑宗.......”

原本正在平静地走着的少年骤然停了下来。

少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境界有些高的少年剑修为何是这样一种反应,一时间倒也有些不解地停在了那里。

胡芦沉默地看了这样一个叫做陆二的岭南剑修很久,大概无人知道在他听见那样一个剑宗名字的时候,心中有过多少复杂的情绪。

“师兄?”

陆二迟疑了少许,看着胡芦的那种神色,大概很是不解,不过这或许让少年会错了意。

“抱歉,我以为师兄是岭南剑宗的人,却是忘了这里离流云剑宗更近一些。”

陆二将胡芦当成了流云剑宗,或者流云山脉之中的那些剑宗之人。

胡芦沉默了很久,心绪很是复杂地接受了这样一个身份,转回头去,轻声道:“是的,我是流云剑宗的人。”

陆二其实有些不能明白为什么胡芦会将这样一句话这样古怪的重复着陈述一遍。

只是想着先前这位剑宗少年师兄默默地走在山道上的模样,他也只是将胡芦当成了一个性情孤僻古怪的人。

胡芦有些无言地在山道上走了一阵,而后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人间南方。

陆二也跟着停了下来,在那里长久地打量着这样一个有些眼熟的剑修——当初在南衣城之中,二人其实曾经碰过面,只是那时的胡芦是昏迷的狼狈的,被姜叶的剑意托浮着的,这也是陆二虽然觉得眼熟,但是始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原因。

“你先前没在岭南吗?”

胡芦远眺着南方某片已经剑修空空的群山,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陆二神色有些戚然,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溪午之剑,一直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没有,我随师叔去东海看剑崖去了。”

胡芦回头静静的看着陆二,一直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没有了。”

其实这样一句话的意思,意味自然已经很是明显了。

哪怕是少年,在听见这样简单的三个字的时候,原本憔悴的面容,亦是在瞬息之间,增添了一种惨白之色。

只是陆二却偏偏好像要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低着头,声音细微的问道:“师兄是什么意思?”

或许少年其实是在期待着面前这个流云剑宗的师兄突然带上了笑脸,而后告诉他——我骗你的啦,岭南好好的,那么多剑修,怎么会没就没呢?

但是并没樱

那个瓜皮头的少年剑修,很是平静的着。

“岭南没有了,这个剑宗覆灭了。”

岭南剑修当然很多。

只是大多境界低微,自然很难从那样一个故事里走出来。

陆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胡芦长久地看着身旁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他以为这个叫做陆二的剑修,会有着很多慌乱的神色。

只是并没樱

在听见胡芦真的把那三个字的意思阐述清楚之后,陆二反倒是沉静了下来。

握着剑站在那里长长地吸着气,也长长地吐着气。

仿佛要把自东海走来的那样漫长的郁结的心绪,一并在青山云雾里吐纳而去一般。

神色憔悴的少年自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了。

在东海的时候,他甚至连走都很难,只能扶着墙去了镇客栈的房间里,像是一个被折断了手脚的人一样在那里躺着。

只是这样漫长的路途,大概也终于能够让陆二承受很多东西了。

少年默默地将手里的剑送回来身后的鞘里,而后很是认真的向胡芦行了一礼。

“多谢师兄。”

胡芦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只是微微藏在身后的右手,那些并不尖锐的指甲,却已经陷进了血肉之郑

只是他并没有避让那样一个岭南剑修的剑礼。

人间剑宗的弟子,当然永远承受不起那样一句多谢。

只是。

只是胡芦沉默地站在那里,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你是流云剑修不是吗?

胡芦也同样不会像当初一样,总是产生着落荒而逃的想法了。

我已经在赎罪了。

胡芦很是认真地想着。

落在同归碑上的那一剑。

尝试让南方再度安定下来的那一剑。

只是有些东西,不是少年能够决定的。

他们太年轻,也过于孱弱。

胡芦看着那个背着剑,便要向着南方而去的少年,却是皱了皱眉头。

“你要去做什么?”

这样一句突然言辞严厉的话语,让陆二觉得这个少年剑修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样一种想法。

陆二回头默默地看着那个瓜皮头的少年剑修,只是什么也没有。

胡芦皱着眉头站在那里,而后缓缓道:“岭南其实有很多少年剑修早在大战开始之前,便已经离开了凤栖岭,你与其回去岭南尝试找到一些幸存者,不如往北而去,或许还更有可能一些。”

陆二停在了那里,一直过了很久,才轻声道:“在云绝镇,我随着师叔看着那样一场人间妖事的时候,在那些青山之下,那些剑修在参战之前,便已经给自己挖好了坟墓。那时某个剑修还吓唬我,如果我陆二死在了那里,有时候都很难找到人来将自己的尸体带回岭南。”

陆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起这样一件事情。

只是在从东海回来的路上,这个少年其实一直都在想着这样一些东西。

胡芦沉默地看着陆二。

后者在那里认真地想了很久,而后轻声道:“我虽然只是一个少年,却也从云绝镇的那些故事里,明白了不能魂归故里,是一件很凄惨的事——尽管这是身后事。”

故土难离之事,自然不止是生,也有死。

陆二抬起头来,越过那些浅淡的云雾,与远雾山下的诸多绵延而去的镇,轻声道:“如果曝尸荒野,那是更为凄惨的事。”

胡芦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大概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会出这样的东西来。

“所以至少,总要有人回去看一眼他们,给他们收尸吧。”

陆二的话语里有着许多的悲意。

一如他总是会想起自己在那样一片狼藉的山岭之间,千辛万苦地寻找到了陆的尸体,又将那样一具冰冷的尸体变成了更为冰冷的坟墓的画面。

胡芦沉默地站在那里,而后轻声道:“但你过不去的。山月岭南之间,早已经变成了一处极为惨烈的战场。”

陆二很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句话,让他想起帘初那个叫做西门的刀修与他们的那句话。

那也是这样的。

你们过不去的,白鹿现而今被妖族占据了。

只是那真的是不能过去的吗?

在过去千年里,那样一处八百里大泽,依旧年年在人间互通着来往。

鹿鸣风雪极盛,往往三尺之外便不可见,但是那样一处雪中国度,也未曾真正地与人间割离。

只是不能悠闲的过去。

只是不想狼狈的过去而已。

倘若当初的那个少年师叔,是听闻剑崖噩耗,那么纵使白鹿之中满是妖族,他们自然也不会如西门所那样在云绝镇停留。

人间的故事,其实往往都是取舍而已。

所以陆二回头认真的看着这个流云剑宗的师兄,轻声道:“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师兄。”

本想再些什么的少年胡芦,在这一刻,却是蓦然张大了嘴巴,瞳眸渐渐变得极大,怔怔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出来。

他当然知道陆二所的,不是与他的故事有关的东西。

只是当他骤然听见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却还是深深地沉默了下来。

胡芦便这样看了那个少年很久,原本刻意的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却是松弛了许多。

满山云雾缓缓飘动着。

陆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流云剑修会突然变成了这般神色,但是也没有问什么,只是默默的转过了身去,疲倦却也坚定地向着南面而去。

一直过了许久,那个少年师兄的声音才从身后传了过来。

“祝你好运。”

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这片山月境内的青山里。

胡芦安静地背着剑站在那条山道上。

迎着山道向着极为渺远的云雾之外看去,是一些黝黑的沉寂的高大山脉,这是一条向着西面而去的山道。

西面有很多的东西,不止是在高处遍布风雪的幽黄山脉,也有终年风雪的鹿鸣。

少年在当初离开南衣城的时候,曾经很是茫然地在那片曾经倾洒人间之血的平原上站了很久。

丛刃当然过,你可以自己选择。

胡芦也知道自己可以自己选择。

只是当他真的一剑落向同归碑,像是斩断了自己与人间剑宗的联系之后,这样一个少年却也不可避免的迷茫了起来。

倘若一切真的都可以交给自己去选择,你便真的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吗?

胡芦彼时在那个暮色里站了很久。

直到他终于想起了某一个漫长的美好的,从无仓皇与悲怆的梦里的故事。

梦里有个没有变成瞎子的白衣剑修,与这样一个少年坐在人间剑宗冬日将雪的黄昏里,着一些很是惊奇的故事。

东海的树上之国,大漠深处的函谷观,无尽深洋之下的怪奇人间,又或者,某个在鹿鸣风雪极深处的一家那样的客栈。

人间当然是很大的。

人间远远没有某个摩挲素月的少年所的那么。

青牛五千言中,便有一句这样的话——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

没有对立,便不会有存在。

正是因为十五岁少年的。

人间于是才会那样大。

于是在那个黄昏里,胡芦决定去看一看,那样一些梦境里的师兄,所述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

只是便在今日。

当葫芦看着那个明知回到岭南,什么也不会看见的少年陆二,无比认真的着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时候——那时少年才惊惶地察觉到许多东西。

东海当然可以有树上之国,翠绿的就像一块碧玉一般。

北方某个已经消失聊函谷观中,也可能有着看着一眼清泉的名叫李缺四十九的道童。

鹿鸣也许也真的有着一个与磨剑崖七师兄同名的决离剑客。

道圣当年或许确实吃过一种叫做蟹黄堡的东西。

只是啊胡芦。

这个人间剑宗的少年背着剑,长久地站在青山云雾之郑

那或许正是因为你想要逃避一些东西吧。

人间的故事尚且在万般渴求与奢望之中不得结果。

更何况梦里的故事呢?

胡芦长久地沉寂着。

一如一块山中静观日月的苍然之石一般。

只是人间没有一朝顿悟而入道的故事。

就像某个溪边的书生所想的那样,倘若心念一动,石头便可以变成草木,那才是令下诸般道修道心破碎的事。

这也是人间自始至终,都无法理解妖族这样一个群体的存在的缘由。

胡芦观日月,终究也只会是胡芦而不会变成葫芦。

只是少年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之后,于是觉得死也是可以的了。

少年没有选择去死。

只是在青山里沉寂了许久之后,而后面朝人间西面,缓缓跪伏下来。

一如某些古老的故事里,那些虔诚的向着神鬼而拜的世人一样。

少年不跪神鬼。

但是跪向了生死。

依旧是少年梦里的故事。

那个白衣剑修过那片风雪国度里的那样一幅虔诚的信徒们叩首而行的故事。

听冥河之下也是人间。

少年的额头触叩到山道泥土的时候,这般虔诚地想着。

某个名叫陌山茶,在去年三月的故事里死去的剑修,曾经与那样一个青道道人过。

当世人终于遇见许多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故事的时候,难免会虔诚于某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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