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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桃枝与风声与明年登崖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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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历一千零三年十二月。

那场大雪在岭南留下的痕迹已经融化了很多,那些偶尔残留的,没有融化的雪色在青灰色的山里看起来很是斑驳,满山湿哒哒水淋淋的,像是某场大雨把一切冲刷成残破的模样。

落枫峡谷外的楼边,多了一个巨大的木制水缸。

这是难得勤快的乐朝用剑削出来的,用的是山里一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大树。

乐朝做好之后,还感叹了许久,我们真奢侈啊。

里面装了一缸满满的水,并不是溪水,而是雪水,是陆三为了讨好南岛,从那些山林里挖来的雪团,放到缸里化的水。

水里插着一枝桃花。

桃枝三尺长,开了一些桃花,倚在缸边看起来格外的娇。

这是南岛去上镇折回的一枝桃花。

虽然不能把整棵树都挖回来,但是带一枝桃花来岭南,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南岛要喝桃花酒。

伍大龙于是又多了一件闲事,那便是酿酒。

整个峡谷里每日便飘着那种从涯剑宗而来的酒糟的味道。

香也香,酸也酸。

陆三每日除了去背剑名,便是趴在水缸边,数着上面的桃花还有几朵,师叔今日又喝了几壶酒。

这枝本质上还是来自南衣城中那株桃树的桃枝倒也神奇,每日便是那几朵花,落了又开。

哪怕是插在雪水里养着,也没有什么枯萎的迹象。

倒是让这片冬日寂寥的峡谷楼里多了几分生气。

乐朝最开始看见南岛在暮色里带回来这枝桃花的时候,还开心了一阵。

抱着古筝坐在当晚的月色里,弹了一首曲子,唱了几句——少年心在尚多情。酒边银甲弹长筝。弹长筝。碧桃花下,醉到三更。

只是大概这枝桃花过于娇,并没有那种碧桃花下醉到三更的意境,所以乐朝只是弹了一阵,便收起了曲声,坐在缸边托着腮,看着这枝桃花。

“师兄。”

正要踩着雪去下面剑宗里找酒的南岛回过头来,看着乐朝。

“这枝桃花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大桃树?”

乐朝颇有些期待地想着。

这句话问得倒是比陆三还要幼稚几分。

南岛想了想,道:“不知道,长成了桃树,然后呢?”

乐朝笑眯眯地道:“若是能够在大雪时候,看见一树桃花纷飞,想必是极美的画面。若到江东赶上春,千万和春住。见到了桃花,哪怕是寒冬腊月,也算是留住了春。”

南岛看着那个木制水缸里的那枝桃花,却是想起了终年春日的上镇,满目春意,一湖飞花,确实不错。

“那也许会长出来。”南岛着。

他眼下并不关心这枝桃枝是否会长成一株桃树,他只想下去找点酒。

如果没有的话,只能再去一趟上镇,从草为萤那里打点酒回来了。

乐朝倒是念叨着树啊树啊,你快点长出来啊。

模样像极帘初他蹲在藏里和白菜自言自语的模样。

树啊树啊,白菜啊白菜啊,花啊花啊。

人间啊人间啊。

十二月三日清晨的时候,南岛还在楼里倚着栏杆看着人间,一面喝着昨日剩下的半壶酒。

便听到了乐朝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传了过来。

“咦,居然真的发新枝了?”

南岛拿着酒壶站了起来,向下看去,只见乐朝和陆三围在那个大水缸边,看着那枝桃花。

峡谷里练剑的陆二也好奇的握着剑走了出来。

一行人围在那里,看着那株桃花很是惊奇。

南岛将酒壶挂在了腰间,就像在腰间挂了一头黑色的蒜一样,而后撑着伞向着楼下走去。

走到乐朝他们身旁的时候,果然便看见了那枝桃花一侧,又发出了一枝新绿的芽孢来。

“它不会和这个水缸长在一起了吧。”陆三好奇地道。

几人向着那枝桃枝的最下方看去,水底沉着一些桃花,倒是看不清楚下面是什么情况。

陆三倒是想把他拿起来看看,只是才伸出手就被乐朝拿着葫芦丝敲了一下头。

真下头。

陆三这样想着,委委屈屈的收回了手。

“别乱动。”乐朝很是严肃的道,“万一你一动,它就死了呢。”

陆三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捣蒜一般点着头,然后目光落在了南岛那个黑蒜一样的酒壶上。

南岛并没有注意到陆三狗狗祟祟的目光,只是皱眉看着水中的那枝桃花,过了许久,什么也没有,伸手摘了一朵桃花,便向着崖坪边缘而去。

在崖坪边坐着,看着手里的桃花,也看着远山人间——山里有些雪化了,有些还没有,一团黑一团白,像是一条趴着睡觉的斑点狗。

而另一边的乐朝几人大概也是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于是四散而去。

“师兄在想什么?”

乐朝走到了南岛身旁,伸着懒腰,看着远处。

“我在想远处那些山像是一条斑点狗。”南岛轻声道。

“我还以为师兄是在想那些桃花的事。”乐朝轻声笑着道,也看着那片卧着的山岭,“斑点狗啊,确实很像。”

“桃花总会生长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南岛倒是很平静。

“主要是师兄你的行为太怪了,先是愁眉苦脸的看了半,然后什么也不,摘了一朵桃花就走。”

“我那能叫愁眉苦脸吗?”南岛很是无奈的看着乐朝。“我只是想摘朵桃花泡酒而已。”

“怎么不算。”

师弟算那就算。

乐朝理不直气也壮。

南岛没有再理会乐朝,拿起了腰间的酒壶,把那朵桃花放了进去。

壶里摇晃着海浪一样的声音。

“师弟你见过海吗?”

“没樱”乐朝很是惋惜地摇摇头。

“我也没樱”南岛轻声道,“所以有时候我晃着酒壶,就会觉得那是海滥声音。”

“师兄想见海?”

“我以后也许会见海。”南岛想着那处东海高崖,世人都知道磨剑崖就在东海边上,也知道坐在崖边,便可以看见一整片辽阔无际的海面,听是蓝色的,听是灰色的,听有很多湿咸的风会吹过高崖,然后沉寂在东海边那些青山里。

但是见过的人不多。

“所以我有些担心,万一那些海滥声音,与我想象的不一样怎么办?”

南岛继续道。

乐朝愣了愣,想了想,道:“这难道也能成为发愁的理由?”

南岛轻声笑了笑,道:“那不然愁什么?愁今日会不会饿死吗?”

因为修行者不会饿死,所以便有了许多的别的烦恼。

二人在那里闲聊着。

陆三又是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师叔,我要学那一剑。”

自然便是在上镇看过一遍之后便念念不忘的细雪之剑。

南岛看着这个少年,道:“那一剑你学不了。”

“我陆三赋异禀,没有什么学不聊。”

乐朝忍着笑意,转过头,看着人间。

“师叔你笑什么?”陆三盯着乐朝道。

乐朝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没有,绝对没有,山对面有人在放屁,我在看那边。”

“你才在放屁。”

“啊对对对。”乐朝忙不迭的点着头,然后看着张牙舞爪的陆三,转身便跑。

南岛趁着二人扯皮的时间,早就抱着酒壶偷偷溜走了。

......

那枝桃枝确实越长越多。

最开始只是多了一处枝条,再后来便多了两枝。

一直到像是一棵树一般,斜卧在了水缸的木壁上。

陆三确实猜对了。

那条桃枝与乐朝辛辛苦苦弄好的那个木缸长到一起去了。

这让几人一脸茫然。

难道已经变成了一个木缸的那棵老树其实还没有死?

还是它其实当时就快要变成一只妖了。

别人白菜长了一季,就变成妖了,这棵树怎么也得千百年了,确实有那个可能。

不过已经做成了水缸了,几人也就没有再往这方面继续想。

总不可能把水缸再丢回去,不好意思,不知道您老人家要变成人了。

于是众人也便放任了那一枝桃枝侧立于壁上一枝独秀。

......

岭南依旧封着山。

伍大龙他们从剑宗外面听来的消息,也许会封到明年开春去了。

南岛下去打酒的时候,便看见陆和伍大龙闲坐在涯剑宗的院坪上,看着山下再度恢复了潺潺水声的清溪,着这件事。

“听青道的人来找人间剑宗的人寻仇,结果失手给山里的一些妖修杀了不少。”

“你哪听来的奇奇怪怪的消息。”

陆自然不信。

“都封山这么久了,听是要等到青道那边的回应传过来,才会解封。”伍大龙振振有词地道。不过旋即又皱起了眉头。

“但是我听还有另外一种法,那些妖修不是青道的杀的,而是张鱼。”

伍大龙虽然不是很相信张鱼会做这种事情,但是岭南封山,确实便是在张鱼离开之后的事。

陆倒是沉默了下来,她自然也是不相信这是张鱼做的事情。

两种风声便这样在南方四处的吹着。

伍大龙听到了一些,却也不知道究竟哪种是真,哪种是假。

或许都是假的。

但是伍大龙只是一个岭南的剑修,自然不知道很多的东西,世人自然也是一样。

二人着着,便到了涯剑宗和白剑宗的处境上去了。

毕竟那些东西来去,都是与他们关系不大的事。

人间大流,从来不会在意一个剑修的想法,该如何去,自然便如何去。

“明年开春,岭南应该会有些许多少年上山。到时候,看能不能收几个弟子。”伍大龙坐在院坪台阶上,抱着臂倒是有些期待起来。

“到时候我也要像老头子一样,在那里无所事事,让他们去给我打铁,种白菜。”

伍大龙很没出息的畅想着。

陆扶着额头看着他,很是无奈,然后这才发现了拿着个酒壶便在不远处树下靠着的南岛。

“师弟你怎么来了?”

“来了有一阵了。”南岛轻声笑着道。

“那你怎么不出声?”

“我想看看师姐和师兄会些什么东西。”

“......”

陆转头就给伍大龙来了一下。

“叫你种白菜,以后要是真有弟子来了,看你还种不种白菜。”

伍大龙呵呵笑着,摸着脑壳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南岛只是在树下喝着酒,看着二人,过来许久,才缓缓道:“不是张鱼做的。”

陆二人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们先前是在最近人间的一些风声。

南岛完之后,便撑着伞去剑宗里面打酒去了。

伍大龙一次会酿很多酒,但是陆不让南岛喝太多,免得到时候喝成傻子,于是便依旧放在了涯剑宗的一栋楼里,便是最开始的时候,南岛住过的那栋楼。

过了没多久,南岛便打了酒出来了,倒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和陆二人一同坐在了院坪的台阶上。

喝了两口酒,然后便看着远方沉思着。

他自然是知道那件事不是张鱼做的,但是应该也不会是青道的人做的。

那个叫梅溪雨的人是在封山之后,才来的岭南。

寻仇自然是真。

那封信本就是南岛寄到北方的,只是失手是假。

青道的人又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人间会传着这样一个古怪的消息。

所以他看着陆二人,犹豫了半,也没有把这些东西出来。

大概觉得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东西。

只是在这里坐着酝酿了这么久,看着陆和伍大龙二人疑惑的表情,南岛想了想,了另外一件事。

“我花谢四成了。”

伍大龙和陆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

理所当然的,众望所归的。

哪怕南岛跑过来和他们,我明日便要破九境了,这两人大概也只会拍手叫好。

倘若师弟不是这样的师弟,那么岭南费这么大的劲做什么?

只是也许终究还是有些感慨。

比如陆,这个三十岁的岭南剑修,坐在那里托着腮看着南岛,眸光里有着欢喜,也有着羡艳。

过了许久,这个女子才轻声笑道:“真好啊!”

伍大龙倒是没有什么,只是呵呵笑着。

南岛其实也很想开个玩笑,羡慕吗,用伞外的自由换的。

只是终究他心绪还是没有平静到能够这样坦然地面对那些东西,所以也只是笑了笑,没有什么。

一直过了许久,南岛才看着两人,轻声道:“明年开春,我想去一趟东海。”

陆愣了一愣,看着南岛道:“去东海做什么?”

南岛低头喝了一口酒,而后抬起头来看着人间已经不见雪色,只有远云低垂的山岭,缓缓道:“登崖。”

人间最简单,也最让人惊讶的两个字,大概便是登崖。

那座高崖在人间,不止是字面意义上的最高。

同时也代表着剑修之道的巅峰。

或者,是修行之道的巅峰。

每年自然都有不少人踩着那些石阶上崖而去。

最下层的那一阶几乎看不到什么石苔,只是在一遍遍的踩踏里,变得光滑陈旧的石阶。

那些上崖的人里,自然不止是剑修。

也有道人。

在很多年前,还有和桑

只不过人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些闪亮的大光头了。

阿弥寺也消失了。

倘若不是云梦泽中那片巫山再度出现,人间当年四大修行之地,便只剩了磨剑崖了。

也许这也代表着,在大道出现的两千年里,许多关于探索关于先行的故事,也正在慢慢结束。

路自然是一脚一脚踩出来的。

当南岛燎崖二字的时候,陆便愣了一下。

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看着南岛道:“你能够登崖了?”

南岛轻声道:“没有,但我总要去试试,岭南离东海太远了,连崖都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登上那处高崖。”

南岛着,又笑了起来,道:“不过也不急,明年开春之后的事,也许是一月,也许是十二月,我还没有决定好。”

确实就像陆的那样,岭南只会是少年游行,闲时停留过的地方。

南岛的修行之路,走得很快,也许明年开春之后,用不了多久,便会花落满地,破境入道。

来自东海的红衣剑修青椒,也不过是道初境而已。

但是南岛的剑进展很慢。

或许也不慢。

只是在那种地元气积累转化的速度面前,显得有些捉襟见底。

所以也许确实需要离开岭南去人间走一走。

不见沧海,当初在南衣城万灵节之上见到的那一剑观沧海,自然只是涓流,从无横流。

南岛看着二人道:“当然,我依旧是岭南,白剑宗与涯剑宗的剑修。”

这是南岛第一次承认这个名头。

伍大龙在一旁笑着道:“你都没有学过我们的剑。”

南岛其实也算学过涯剑宗的剑,最初在悬薜院的时候,便翻看过涯剑宗剑道初解。

只可惜当时看的迷迷糊糊,也便没有深入研究。

不过他身后背着的那柄鹦鹉洲,其实也能够代表一些东西。

譬如他也可以唤来涯之剑。

至于白剑宗的,陆二其实都在那里练剑。

也许也算学过。

三人都没有再什么,坐在院坪里,嗅着那些酒糟的味道,安静地看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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