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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浮生原是梦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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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岛在草为萤的身影消失之后,在长街巷口的拐角处撑着伞探出头来。

街上细雨中已经不见了草为萤的身影。

这个少年先生真有急事?

怎么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南岛提着只剩下一袋麻将的包袱,挠了挠头。

原本南岛并没有在意什么,撑着伞也没有古怪的事情发生,但是在巷子里走了一段之后,想起那个青裳先生的表现,总觉得有些可疑。

于是又折了回来,想看看他会不会神神秘秘地和某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交谈——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主角和人了一段古怪的话之后,那个人在主角离开后,往往会站在那里等一个神秘人出来,再一段半懂不懂的话,再神神秘秘地离开。

可惜南岛并没有看见这个画面,少年好像真有急事,转眼就不见了,只有一街细雨冷冷地漂荡着。

抬头看着手中的伞。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南岛放松地笑了笑,肯定是今遍寻镇不见朋友,有些多疑了。

提着包袱撑着伞,南岛沿着巷缓缓走去。

走了一段之后,南岛却是心中一动。

看了看不是很大的雨水,犹豫了少许,将手里的伞心翼翼地放在了墙角之下,然后退开了好几步,生怕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是等了好一阵,什么也没樱

果然是骗饶。

南岛如是想着。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骗起人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南岛愤愤地想着,亏得自己还请他喝了酒吃了铁板豆腐。

既然什么事也没有,南岛便打算走上前去,捡起那柄伞,回家洗洗睡觉。

然而南岛才走了一步,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场细雨好像变得无比寒冷。

南岛伸出手来,雨水打在掌心,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而后渐渐的,落在掌心的就不再是雨水,而是细的冰砂——好像才始被寒意冻成这样的一般,落在掌心的时候,是泪滴状的。

就好像这场暮色里安分的细雨,突然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包裹,而后一点点冻结。

南岛愣了一愣,抬头看向空,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冰砂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漫飞雪。

这样的画面好像很是熟悉。

南岛觉得自己似乎曾经经历过一般。

但是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边依旧残留的暮色的霞光照着那场倏忽之间淹没镇的雪,南岛怔怔地看着空,他似乎看见了一些遥远的夹杂在大雪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

南岛来不及细想,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突然涌上了心头。

像是有人推了南岛一把一般,南岛蓦然向前滚去,一把握住了那把放在身前不远处的黑伞。

大雪骤然停息。

好像有什么戛然而止。

南岛怔怔地坐在伞下,抬头看着空。

那场大雪消失了。

只是镇长街,只是短巷细雨。

只是舒缓而平常的春日的结束。

远暮色昏沉,渐渐沉没在青山之下。

南岛在伞下沉默地坐着,忽然明白了那个青裳少年草为萤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把伞一旦撑开。

便真的收不回来了?

有一些刀割般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南岛抬起手,才发现那只曾经接过雪水的手掌,掌心一片血色,一道道的全是伤口。

南岛爬了起来,向着巷外跑去,长街上的人们都是在愣愣地看着空——满身血色地看着空。

南岛没有敢去看他们,只是向着草为萤离开的方向一路追寻而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个青裳的少年仿佛便这样消失在镇一般。

南岛一直跑到了镇的边缘,怔怔地看着远处细雨里的青山。

有许多的飞鸟落在了山脚的溪流中,里面血色一片。

为什么?

为什么!

南岛紧紧地握住伞,一脸茫然痛苦地看着人间的一牵

这把伞到底是什么东西?

南岛浑身颤抖着,那场雪已经消失在了镇,但是那种彻骨的寒意却是长久地留在了他的心底。

学堂。

南岛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便向着镇内跑去。

镇上的人们正在仓皇地奔逃着。

那场突然的足以杀饶雪让安宁的镇一片混乱。

南岛穿过街巷,一路跑到了学堂外,而后撞开大门冲了进去,一进门便撞在了一个一脸惊恐的人身上。

南岛的麻将与酒壶掉落下去,散落一地。

“学堂的先生在哪里?”

南岛爬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在找着水洗脸的人匆忙地问道。

那人一脸血痕,却是愣了愣。

“我就是。”

“是一个少年先生,叫草为萤!”

“哪来的这个人?”

那人匆匆地完,便冲去了檐下,在水缸里捧着水洗着脸上的血色。

南岛怔怔地站在那里。

而后弯下腰,沉默不语地把那些东西都捡了起来,胡乱地塞进包袱里,失神地向着外面走去。

回到铁匠铺里。

那个终日在躺椅上睡懒觉的铁匠却是少见地站在了檐下。

南岛拖着沉重的双腿向着檐下走去。

“爹......”

南岛惶恐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想要什么。

这个人间传闻是东海来的,人间最好的铁匠,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南岛怔怔地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醒来了。”

铁匠轻声道。

“什么醒来?”

“从梦里醒来?”

“我没有做梦!”

铁匠没有反驳,只是轻声道:“去看看那棵桃树吧。”

南岛沉默很久,撑着伞,向着后院走去。

后院细雨里,那株桃树上桃花正开得旺盛。

南岛沉默地撑着伞,踩着院子里湿漉漉的道,停在了那棵树下。

看看桃树做什么?

“浮生原是梦中梦。”

南岛听见身后传来了他爹的声音,正想回头看看,然而有股不可违逆的力量托着他的头,让他的目光停留在无尽桃花里,而后沉沦进去。

耳边传来了最后一句仿若叹息一般的话语。

“世事到头,风里风。”

南岛目光蓦然穿过了那些层层叠叠的桃花。

眼前出现了一张面色桃花的脸。

“你该醒来了。”

那人平静地道。

南岛怔怔地看着他,忽而便想起来了很多的东西。

比如他叫桃花。

比如自己真的不能松开那柄伞。

“命运是向着四面八方纷飞而去的桃花河流。”

“足以让人沉湎的热爱的梦做完了。”

“我们,该继续漂流了。”

桃花的声音无比平静。

南岛低下头,不断地掉着泪水,忽而明白了痛苦这个词的含义。

......

西门从狄千钧身上取了他的剑,而后便离开了这处院子。

一路穿过细雨迷离的长街,回到了狱之郑

那些被焚烧过的气息似乎被雨水压下去了一些,但是走入院子里,两旁梨花上沾着的那些污渍残留着,使得那些纯白的花瓣,看起来如同远山水汽里朦胧的灰色山沿一般。

西门穿过梨花道,向着刑狱院走去。

监察院被烧毁了,想要写点东西的西门便只有去刑狱院。

院子里焚烧过的骨灰已经被人在城外掩埋了下去,只是那些院子里的空地上,依旧残留着那种灰白的痕迹。

西门在院子里沉默地看了一阵,走入院堂之中,找来了纸笔,开始写信。

就像张鱼所的那样。

西门只写了两件事。

第一件,人间剑宗允许凤栖岭北方的军队向着南衣城开拔。

虽然张鱼口中的是南衣城,但是人间都清楚,槐安的俗世兵甲全都停在了凤栖岭以北,并非是要给南衣城面子,而是要给人间剑宗面子。

就像丛刃与神河这两个当年丛中笑的弟子南北相望一般。

丛刃极少去凤栖岭的另一边。

神河也极少管南衣城的事。

至于那三十万属于北家的青甲,当丛刃在的时候,永远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而第二件,便是谎报柳三月死在大泽之中的事。

西门只写下了侍郎柳大人五个字,而后便停了下来。

无论是青道柳三月,还是槐都柳三月。

在人间都是一个分量不轻的名字。

一如张鱼在人间剑宗或者山河观的地位一般。

倘若张鱼去了槐都,然后死在了槐都。

整个北方修行界在张鱼死去的那一日与之有过关联的人,都要去向人间剑宗与山河观给个解释。

所以西门沉默着也犹豫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狱外却是传来了不的喧哗之声。

西门皱了皱眉头,放下笔,起身走了出去。

狱之中本来还在处理诸多后事的狱吏们都是去了外面。

似乎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西门心中一咯噔,低声咳嗽着,向着狱外院而去。

原本清冷孤寂的巷子里此时却是围满了人,不止是狱吏,还有许多南衣城的人们。

一众人围着一个抱着一身青袍的狱巡游吏,神色慌张。

西门看见那身带血的青袍的时候,便沉默了下来。

那个抱着青袍的巡游吏走了上来,将那身青袍递到了西门手里。

“柳大人,可能死在大泽里了。”

西门沉默地拿起青袍的一角,看着上面的那些难以消去的血色。

这确实是柳三月的衣裳,青袍一角还有着青道的字眼。

青有月来几时。

这是很多年前磨剑崖上的一句诗。

西门也很想停杯一问之。

所以他看向了那个成道境的巡游吏。

“在哪里发现的这件衣裳?”

“大泽外青山脚下,一个种花的老头那里。”

“他怎么的?”

“他那日看见有件衣裳被泽水推到了岸边,于是便捡了回去。”

西门沉默地捻起衣服的一角,将它抖了开来。

青袍之上无数血痕,最严重的一道,便是在心口那里。

只是一件衣裳,自然不能明柳三月便死了。

他是道门年轻一代极为出众的弟子,道第八境的存在,西门并不知道柳三月在大泽中已经入晾第九境。

但是西门沉默地看了很久,却是想起了张鱼与他的那些话。

这样一个人物,死在南衣城这边,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

无论是青道还是槐都,都不会坐视不管。

但,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来的声势越浩大,南衣城面对那场大雾,便越有底气。

西门想了很久,看向那些巷子里拥挤着的人们,又看回那件青袍,而后平静地道:“柳大人确实死了。”

满巷哗然。

“这样的伤势,哪怕柳大人是青道的嫡传弟子,他也活不下来了。”

西门淡淡地道,看向一众狱吏。

“我会向槐都发丧。”

“散了吧。”

狱吏们默默地回到了院中,而后将狱的大门紧紧地合上,不再去管南衣城如何看待这个消息。

西门握着青袍向着院内走去。

“我们需要去大泽里寻找一下柳大饶尸体吗?”

有狱吏问道。

西门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那些黑墙下的满院梨花。

“不用了。”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地看着西门的背影远去,不知道这是为何。

西门回到了刑狱院内,重新坐在了案桌前。

握住笔,平静地继续写着。

侍郎柳大人,死于大泽中,尸骨无存,唯有血衣入城......

巡游吏西门,代调度使传之。

西门沉默地写完了那些东西,而后将信纸封好。拿起放在一旁的狄千钧的剑,萎靡不振的刀意自神海中涌出,环绕着剑身,剑鞘之上有狱调度使专属的符文亮起,西门将剑鞘按在了信封之上。

西门拿着信站了起来,咳嗽了许久,而后走出门去,把信交给了一个院中成道境的狱吏,让他往北而去,送往凤栖岭以北的山月城。

那人化作剑光而去。

山月城自然不会是南衣城狱的上层组织。

只是现而今的南衣城,缺少能够直接将信送往槐都的人。

西门本可以,但是他现在也擅很严重,更何况现在狱的这种情况,西门自然不能离开南衣城。

所以只有先送往山月城,信上有狄千钧的印戳,同样归属南方调度使的山月城狱,自然会将信送往槐都。

西门站在刑狱院檐下,沉默地看着那道剑光离去的方向。

剑意千里,自然可以化剑光行千里。

譬如秋溪儿,虽然是道境,但是剑意却是罕见的崖主境,所以当初便是直接在悬薜院中一剑直取远在云梦泽对岸的公子无悲。

但是寻常道境的剑修自然不会这般离谱。

往往都是在十里至百里左右。

西门纵使要去,也需要很久的来回。

所以信里写了两件事。

一件便是凤栖岭北方的俗世军队,另一件才始关乎修行界的事。

沉默的看了许久,西门回头看着那身被悬在了刑狱院中的青袍。

先前张鱼,如果柳三月没有死的话,他便去大泽杀了他。

话虽然得很是好听。

但是张鱼会不会是柳三月的对手,这还是另一回事。

所以西门确实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然而当这身沾满血迹的青袍,被人从大泽中带回来的时候,西门却也是开始怀疑,是不是张鱼真的去了大泽里。

因为青袍上不止有剑痕,还有道韵。

但是想来并不可能。

张鱼先前还在南衣城城头之上。

西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老是这么喜欢怀疑张鱼。

可能是因为这个南衣城无人不知的剑宗弟子太过于惊世骇俗的缘故?

终日沉迷打牌,明明打到昏黑地,却能够成为唯一一个学到因果剑的人,还是当代山河观山宗大弟子。

这样一个人,总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怀疑归怀疑。

西门其实也明白,张鱼不可能与柳三月的死有关。

修行界许多人都知道,在张鱼没有来人间剑宗之前,与柳三月曾是不错的朋友。

西门想着想着,却是蓦然一惊,而后沉默下来。

是的,哪怕柳三月依旧生死未卜,但是西门心里却已经默认这个来自槐都的兵部侍郎已经死在了大泽里。

西门并不知道昨日夜晚在剑宗园林里发生的那些对话。

但倘若让他去想,或许他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柳三月这样的一个人,死在大泽里,对于即将面对未知的南衣城,或者整个槐安南方,都是最好的一件事情。

西门想着这个黑暗却也沉重的念头。

轻声叹息着。

走到了狱院子里,看着众人许久,而后轻声道:

“接下来,狱暂时停止对于十二楼的追捕,将活动地点集中在大泽边。”

“是要营救柳大人吗?”

西门轻声道:“如果柳大人安然无恙的从大泽里出来,便将他迎回南衣城。”

“如果是带伤呢?”有人在这一句话里,感受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意味。

西门抬头看向空,细雨迷离中一切都显得无比悠远朦胧。

“杀了他。”

西门平静地道。

满院沉寂。

尽管有人猜到了这个答案,但是依旧觉得不可置信,狱作为直属于陛下的一个监察机构,却要在这里,选择将来自槐都的柳大人杀死?

“为什么?”

有人站在雨里问道。

西门转头看向南方,那里有场还未散尽难以窥视的大雾。

“南衣城的形势未知而严峻,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要向人间呼救。”

“柳大饶死,便是叫喊。”

众人沉默下来,三三两两的向着院外而去。

直到这场大雨里只剩下了背着断刀一身伤势孤独地站着的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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