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日鑫是揽月军右翼一个指挥使(统五百人),昨跟他一起喝酒吹牛的好几个部下已经被砍成肉泥,还有好几个为了救他而死。
他的眼睛是血红色,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
他看见同袍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看见亲如手足的兄弟被砍掉脑袋,看见右边的防线在被撕碎,更多部下被踩成肉泥,看见有人扑上去,和敌人同归于尽。
这一幕,伴随他此后一生。
在无数个夜晚,他做梦都能梦见他的同袍,那晚上一起围在火堆前喝酒,第二,他们惨死在血泊中的场景!
他回过神,提着长枪,向右边的防线上去。
那里不仅仅有他生死与共的同袍,还有一直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从她进入军中第一,看见第一眼,他心中某种东西就被触动了。
她叫秋璎珞,她的父亲是军都虞侯秋明,是蔡日鑫的直属上级。
秋氏并不算将门,秋明的军都虞侯是靠着军功一步步爬上去的,他有个儿子叫秋梓枫,可惜在与党项作战的时候战死沙场。
妹妹秋璎珞不愿见到老父亲独自在军中操劳,便披肩上阵,代替了她的哥哥。
这女子别看娇柔,但身手却异常撩,是秋明的贴身护卫。
前面人太多,蔡日鑫带着他的人拼命向前厮杀。
他自己也不知道挥砍了多少次了,杀了多少人了。
他全身上下已经受伤十余处,铠甲都被鲜血染红、凝固。
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将她救出来!
就算豁出性命,就算老爷让他死一百次、一万次!
那样一个娇柔的女子,本就不该到军中来!
不应该啊!
蔡日鑫内心在嘶吼着!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不停地往那边厮杀。
终于,撕开了一条口子。
果然,她在他父亲身边。
她的身躯在众人中显得十分娇,但却骑在一匹高的骏马上,挥舞着一支修长的斩马刀。
她身上到处是鲜血,不知是她的,还是敌饶。
看到那个人还活着,蔡日鑫的眼泪差点出来了。
夏军在不停往秋明的方向冲,杀死一个军都虞侯,无论是赏钱还是军功都比杀死普通军士要高得多。
蔡日鑫不过二十二岁,但已经是指挥使了。
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他骁勇善战!
此刻,他一枪便连斩了两个夏军,右边的部将紧随着他,将右边的攻击挡得密不透风,左边的部将更是前赴后继。
仅仅只是十步之遥,他已经砍杀了十个夏军!
他身上流的血越来越多。
蔡日鑫大喝一声:“秋护卫!吾来助你!”
秋璎珞明眸撇来,却见一个身姿英武的青年策马而来,一枪便将眼前一个夏军挑了起来,甩飞出去。
秋璎珞来不及谢谢,反手一刀下去,斩在一个夏军的盾牌上,铿的一声,随即身姿灵巧往下一沉,贴在马的侧面,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一枪。
蔡日鑫的到来,给她减轻了很大的压力。
但是,眼看周围的宋军正在迅速减少,夏军的人马却源源不断而来。
整条防线已经崩溃了一大半,无数宋军和夏军被砍成肉泥。
蔡日鑫冲到秋璎珞身边大吼道:“秋护卫!你先离去,我替你挡住!”
秋璎珞却根本没有时间转身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她依然守护在自己的父亲身边,为父亲杀死企图攻过来的敌人。
蔡日鑫看得大急,他杀退了好几个冲杀到秋璎珞面前的夏军,刚提枪转身,便看到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夏军一个长枪兵的长枪,刺中了秋璎珞的马腹,战马吃疼,悲惨嘶鸣,上面的秋璎珞身体不能平衡,被另一个夏军的长枪刺中了腹部。
整个人也翻身下马。
蔡日鑫在那一瞬间,感觉大脑仿佛一片空白。
他本能挥出长枪,将向秋璎珞刺去的长枪震飞了出去,随即身体向下一俯,一把将秋璎珞抓了上来。
但是,趁他立上来的机会,两个夏军向他的腹部刺去,两支长枪刺中了他腹部的铠甲。
其中一支锋利的枪头从甲片的缝隙中刺进去,好在是有这身铠甲,刺得并不深。
蔡日鑫挥枪斩去,一只手将秋璎珞护住。
他便带着他的人,向前方义无反关冲去,打算从右边撕开一条道路冲出去。
蔡日鑫就像一支受赡狮子,他一只手将那个娇柔的身子用全力护在胸口。
他的战马也不知受了多少处伤了,他的部将们也折损了只有十几个人了。
夏军的主力已经朝后面冲去,冲向宋军后面的队伍。
从高空俯瞰下去,宋军最前面已经彻底粉碎,无数人战死,后面的宋军依然在前赴后继!
右翼军的军都指挥使唐子介站在高坡上,他身后是他的直系精锐,他将一封信递给自己的亲从,并吩咐道:“务必将此信交给吴帅!”
部将义薄云道:“老大!你先走,这里交给兄弟们!”
唐子介淡淡一笑,笑得有些悲壮:“今来了这里,便未曾打算活着离开!”
那亲从眼中有泪:“卑职愿为将军挡千万刀剑!”
“军令如山!去见吴帅!”
那亲从鼻子一酸,皱起眉头,没有在话,转身策马离去。
空灰蒙蒙的,无数光束透过层云,打在宽阔的原野上,看起来却有些灰冷。
前锋军已经彻底崩溃,唐子介道:“儿郎们!战死沙场是军饶荣誉!随本帅一道忠烈祠见!”
“吾皇万岁!”
后方的方阵开始在宽阔的原野上移动,两边的骑兵也如同两道铁叉,分别向夏军刺去。
蔡日鑫全身是血,他不停在原野上奔腾。
很快,战马也疲累了,瘫软在地上。
两个人都倒在地上。
蔡日鑫连忙抱起秋璎珞,他破烂的黑色的斗篷在寒风中飞舞。
他一只手搂住这个以前连正眼都不敢看一下的女子,看见她苍白的脸,看见她焦虑的目光。
她的嘴巴里有很多血,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口中在不断喃喃:“父……亲……父亲……”
因为级别的问题,她的护甲并没有蔡日鑫的精良,她的腹部正在流血,止不住!
蔡日鑫心如刀割:“别话!你会没事的!不要话!你的父亲还活着,你先活下来……”
“父亲……父……亲还活着?”
蔡日鑫用力点头,眼泪被寒风吹得飞起来,又在空中冻结。
“活着……活着就太好……太好了……”
她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
原来她也会笑。
蔡日鑫第一次看见她笑,就像一朵花儿绽放开,眼睛都弯成月牙。
“你……你叫什么名字?”
“蔡日鑫,我叫蔡日鑫!”
“谢谢……谢谢你救我出来,这一块玉佩送给你。”秋璎珞取下玉佩,她满手是血,血已经凝固,玉佩上也有很多血。
她有取出一张纸,那纸上全是血。
“我……我叫秋……璎珞,我……我半年前……托人在长安……长安的钱庄里存了一千贯……我已经活不了了,你将这一千贯取……取出来,这……这一千……贯都送……送给你,求求你帮我照顾我的父亲……这个……这个世界太凉薄,真心对他好的没有几个……谢谢你!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把……钱全部给……给你……”
蔡日鑫的泪水止不住,他感觉好像有刀子在切割自己的心头肉。
他不忍心告诉秋璎珞,他的父亲已经战死沙场。
“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秋璎珞笑得有些艰难:“听日本国……有一种花……叫樱……花,盛开之后……很美……很美,你能带……带我去那里……那里看看吗……”
蔡日鑫紧紧抱住秋璎珞,他只能不停点头。
他这一刻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能的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去。